1927年11月12日夜晚，月朗星稀，秋虫在田野里时断时续的鼓噪。四周有些黑暗，但依稀可以看见近处的树影和如同橡皮檫过的农舍。初冬的夜晚虽然有些寒意，但大家浑身燥热。
临近黄安县桃花乡麻城顺河镇林店塆的陈长生和周楼塆的周希贵还有火生岗村王合李塆的王秀贵、王秀久等人、同是桃花乡罗家冲的李光恒、李自学叔侄、他们十余人聚集在三角山脚下李家坳李光耀家。李家坳属黄安县桃花乡，离黄安县城二十里路程。与麻城顺河林店一带只三山一水之隔。林店村、火生岗村与李家坳历来有亲戚往来，况且周希贵和李家坳临近的东（坳）、西（坳）二坳又是同姓同宗的本家。
李光耀是李姓威望较高的长辈，与七里坪的吴光浩、吴焕先、赵赐吾早有往来。
李光耀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子李自华十四岁、二儿子李自春十二岁、女儿李桂香九岁。两个儿子也同李光耀一样长得虎头虎脑的，儿女别看只有九岁，可懂事了，五六岁时就认得父母的眉毛眼眨。这天，三个孩子见大人们在一起说事，他们就一旁睡觉去了。
李光耀家的房子比较宽敞，大家坐在堂屋四周。他见那盏梓油灯不够亮，忙站起身来用小竹梆将灯里的灯芯拨了拨，顿时满屋亮多了。他低声而又严肃地说：“都来了吧？我昨天去七里坪的紫云乡与老赵（赵赐吾）接了头，明天三更准时到秦世贤大路边集合，一律穿短装。------给屋里人（老婆）交代清楚了吧？”
周希贵说：“早交代清楚了，叫她们莫出屋，把几个细伢照护住，不要他们乱跑就是了。”
陈长生笑着说：“我那屋里人（老婆）胆小怕事，我是扯谎出来的，跟她说那么多做么事！”
王秀贵把嘴一撇说：“我和我老大说了算，他屋里的（老婆）怕他，我那伙计也听我的，就是我那个侄儿和我那小子天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就怕他们跑出来惹事儿，但我嘱咐得好紧，量他们也不敢！”
李光耀低声笑着说：“儿大爷难做哇，我那两个家伙，也胆大，么事都敢做，上次险些把老赵（赵赐吾）那把盒子枪盘走了火，怪就怪老赵这个人太随他们了。好，不说这些了，大家去眯会儿，等下我叫你们。”
大家分头去休息了。说是休息，其实都没有瞌睡，眼巴巴地等李光耀喊他们。
李光耀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大约过了一刻时辰，他走到堂屋里对两边房里的人说：“起来吧，睡不着干脆起来，我们吃两碗油饭就出发。”其实李光耀的屋里人（老婆）周菊花早做好了炒油饭的准备。听见光耀喊他们起来，她就进了灶房间。不一会儿，油在铁锅里噼里啪啦地炸响，十几个鸡蛋在锅里炒得嫩黄黄的。她将一筲箕冷饭倒进锅里，又加了一点咸菜。三下两下油饭就炒好了，于是给每人盛了冒冒尖尖的一大碗。吃完第一碗，李光耀问：“菊花，还有没有？”
“有，每人三碗还足着呢。”
大家吃了三碗油饭，更加精神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李光耀下命令出发。李光耀看了看大家，说：“走吧，比原定时间提前半个时辰，估计桃花和乘马岗那边早出发了，免得老赵说我们不守时。”
临走时，菊花又给每人塞了三个鸡蛋：“这东西治饿，又有撑力，不会一会半时拉屎撒尿的。如果打起来了，塞一个嘴巴里，添三分力哩！”
“还是嫂子想得周全，这鸡蛋就是投向敌人的炸弹，吃一个消灭他十个，吃两个灭他一个连！”王秀贵信心十足地说。
正在大家要出发的当儿，马榜村龚家冲的秦大炮和麻城陈河村里邓天文的三弟邓天宝、四弟邓天珠急匆匆地推开了李光耀家的大门。
李光耀见他们满头大汗，便问：“怎不早点来？吃了没有？再迟来一刻，我们就走了。菊花，快去炒饭吃！”
“吃了，在大炮家吃了鸡蛋炒油饭，饱着呢。这是出发？”邓天宝问。
“刚准备走，歇会儿，大家再歇会儿。”
秦大炮急着说：“还歇会儿？歇个屁，把那些狗日的灭了，再歇！”
“好！出发——！”李光耀道。
走到门前，他转身对菊花说：“把那两个家伙看紧点，不要让他们乱跑！”
菊花挥了挥手：“快走！家里有我，他们不敢跑。”菊花目送着一行人消失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
菊花来到孩子们睡的柴屋，上铺找到下铺，东屋找到西屋就是不见两个儿子的身影，她点着了梓油灯，发现被子早是冷的，再看那张破桌子上放着一张草纸，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大（黄安人给妈妈叫‘大’），莫着急，我跟老二去黄安城了，兴许能给伯伯（李光耀）他们碰上的，放心。”
菊花一下子瘫软了。过了一会儿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两个畜生，不知天高地厚，那可是打仗啊！我的天——，这可如何是好？”她左思右想，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她横下一条心：“既然全家人都去了，我还留在家里做么事？我也去！哪怕是送一壶水去！死也要死在一块！”
她叫开了隔壁陈三奶家的门，也不管陈三奶问什么，就把女儿李桂香抱到了到陈三奶的床上。只是说自己去黄安县城有事，让她照看一会儿。这时已是二更天了，东方有些微微的鱼肚白------。
菊花将两个篮子装得满满的，一篮子红薯，平时聚集的六十多个鸡蛋，还有隔壁王婶送的二十多个、再加上白天赶忙做的二十多个火烧粑，还有一小袋锅巴泡泡（冷饭制成的爆米花）。她挑着这些食物上路了。
一路紧追慢赶，还是没有赶上光耀他们，也没有碰到两个个细伢。在郑家榜总算碰到了几个熟人，娘家隔壁塆里的周汝荣和周希远他们几个。周汝豪说：“大姐，你来做什么？你快回去，这些我们带上，我一定交给光耀他们，这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周希远把脸垮得老大：“菊花，你不要命了？快回去！回去！你来添麻烦是吧？打死了，算哪个的？”
菊花急得要哭：“你们两个外孙自华和自贵也跑来了啊，光耀还不晓得------，你说我在家安稳得了吗？我一定要去，死要死在一块------”
周希远说：“好好，你去、你去，要去也只能在郭受九的后山上躲着，不能到黄安城边半步！”
“好，你们要是碰到光耀他们就给他们说一声，两个细伢也来了------”
“好，好。”
攻城的战斗打响了，子弹呼啸着，火光冲天，炮声隆隆，烟雾漫天。整个黄
安县城一片火海------。周菊花挑着两篮子东西跌跌撞撞地靠近了五峰岗边上的一个坡地上，他在一个坟场边蹲下，把两只篮子揽在面前，她两眼注视着火海的边缘，看着向城中心聚集的火把，她顿时信心满满的：光耀他们肯定要攻城了。火把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喊声也越来越大。她顾不了那么多，挑着两只篮子往前跑，到了教场岗，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哥，快给伯伯他们送块木板过去，快！”
菊花定眼一看，是那小子他们，你娘的个温！你们好大的胆哪！她小声喊：“自华——，看见你伯哪？”
这时，两个儿子也听见了她的声音，自春哈着腰跑到她面前，惊讶地喊：“大，你么跑来了？”
“快莫问，你伯他们呢？”菊花一边问儿子，一边焦急地在前面队伍里搜寻着光耀的身影。可光耀他们早冲到城下了。
两个儿子跑到母亲身边。拿出几个红薯就啃。大儿子自华说：“大，你快回去，这人多枪打得发，快，你快转回去，我和自春再到前面去看看，给伯伯他们送几块木板过去。”
菊花严厉地说：“我送饭，你们做么事？！你们还不回去！再不回，我就打你们了！”说着摇起了手中的扁担。这时一颗炮弹掉在菊花身边，大儿子自华就势拉着菊花一滚，好险哪！娘儿俩被坟场边的一块石板挡住了。他们换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自春的耳朵被飞来的弹片划出了血口子，在往外流血，好在一会儿血住了。
这时，黄安城里城外一片翻腾，呐喊声，铜号声，铜锣声一阵压过一阵。城门攻破了！菊花挑着两只篮子和两个儿子一道往前跑，她老远看见光耀他们站在城墙上，摇着一杆鲜艳的红旗。她把两只篮子举得高高的，大声喊道：“光耀——你们吃饭啰——”
光耀也看见了菊花和两个儿子，他高兴地大声喊道：“菊花——，自华——，自春——，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