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由天空悄然飘下,如丝如雾,无声无息地笼罩着县城,也把考场外挤挤挨挨的伞群,织成了一片杂色的迷蒙海洋。我站在伞海边缘,看着那片阴湿的天空下,无数伞花下攒动着焦灼的万千头颅。
一位母亲立在人群前头,手执一柄老旧雨伞,她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把伞尖伸进考场里似的,目光凝定在考场入口。雨水如细线缠绕伞沿,纷纷跌碎在脚下,而她的裤脚早已浸湿了深色的一片。那伞,却似护雏之羽翼,在她手中纹丝不动地悬着,仿佛即使天塌下来,她也要用这伞骨为儿子支起一角天空。
忽然,考场大门缓缓开启,她儿子瘦长的身影出现了。她急急趋前几步,匆忙将伞塞了过去。儿子下意识地接住,瞬间伞柄传递的冰凉似乎使他微惊了一下。母亲强抑住翻腾的千言万语,只低低道:“小心别淋着,进去吧。”儿子点头应声,转身即走。母亲却仍伫立原地,看着孩子撑着伞逐渐汇入人流,直到背影被重重雨帘模糊掉,方才怅然转身——雨水默默顺着伞骨滑落,滴入地下,溅起细碎水花,也仿佛在替她咽下所有悬而未决的叮咛。
人群里,许多家长挤作一团,有人啃着冷馒头,有人坐在小凳上托腮沉思,还有位白发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被家人推着,眼光却直直穿过了雨雾,投向考场深处。警戒线后,鲜红横幅上“轻松应考”几个大字在雨中微微飘动,然而横幅下面一张张仰视的面孔,却如临大敌,丝毫不见轻松。那些眼神仿佛已洞穿了此刻的雨幕,直直投向孩子未来人生地图上的起伏点——他们一个个都像搭紧弓弦的射手,将期待绷得极满,只待箭矢离弦,射向一个被分数定义了的命运靶心。
考场沉重的大门终于关上了。那青年将母亲递过的伞收拢起′来,夹在臂弯。伞尖残余的雨水便沿着伞骨悄然滴下,顺台阶蜿蜒滑行,如同一条无声的小溪流。这伞,如同父母用脊梁骨弯折而成的船,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渡他行至此岸。如今孩子终于要独自泅渡了,他们递出的最后一件武器,是伞——竟仍是伞。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铁门之外,雨幕更深。伞下无数父母的身影,模糊成了大地之上最执拗的坐标点,依然静默地钉在雨中。伞骨撑起一片片小小的天,却撑不住整个时代焦虑的沉沉天穹。
伞骨收束,人生方始。那些伞下熬干心血的爱与期望,在考场门内门外织成了漫天无声的雨,纵使模糊了视线,却永远也淋不熄目光中灼灼燃烧的灯火——这灯火与雨势周旋,在每一代人的肩上传递,只为把一片晴空撑到明天去。
而此刻,他臂弯里那把湿漉漉的伞,正以伞尖悬垂的水滴,一滴一滴,叩问着脚下沉默的台阶。